科學品格 文人情懷
——我眼中的潘家錚先生
7月13日下午2點53分,我正在單位緊張趕寫一份文稿,突然收到了潘家錚院士的司機劉洪發來的一條短信,寫的是:潘老的偉大人生已于今日十二點零一分定格。劉洪哭報。
面對短信我幾乎驚呆了!
今年春節前夕,我在北京醫院最后一次見到潘先生時,正在做化療的他頭發已經掉光了,看上去讓人心痛。但讓我稍感快慰的是,先生的眼睛依然明亮,思維依然縝密,說話依然條理清晰。
“僅僅半年時間,病魔怎么就帶走了這個堅強的人呢?!”我在心里默念著,禁不住黯然神傷。
有幸結識先生卻是2007年3月5日的事。那一天,在接連被婉拒了兩次之后,先生說,他終于被我的“鍥而不舍所打動”,于是接受了我的一次專訪。
大科學家
先生首先是一位大科學家,我與先生的交往,最初感受到的,是他的科學品格,比如嚴謹,比如客觀,比如公正……
3月5日的采訪非常成功,在80分鐘的時間里,在先生位于國家電網公司那間并不大的辦公室里,先生用60分鐘回答完了我采訪提綱所列的所有問題,又用20分鐘時間跟我輕松地聊起了他的業余愛好,聊到了他的科幻小說,聊到了他的詩詞創作。在整個80分鐘的交談之中,先生思維縝密,表達嚴謹,幾乎沒有一個多余的字,沒有一句多余的話。他說話舒緩、從容,有一種紳士風度,即便在說到自己的憂慮和憤懣時,也僅僅是緊鎖眉頭,而從無疾言厲色。
在中國科技界,潘先生以敢說真話而聞名。
他的一個“段子”曾在科技界廣泛流傳。“對三峽工程貢獻最大的是那些反對者。”這位在三峽工程的論證和建設過程中發揮過重要作用的人說,“正是反對者的追問、疑問甚至是質問,逼著你把每個問題都弄得更清楚,方案做得更理想、更完整,質量一期比一期好。”先生的話博得了廣泛的贊譽,人們稱其“對反對意見不僅僅是容忍,更有海納百川的包容”。我深知,這樣的話,也只有潘先生說得出來,只有擁有像他那樣的閱歷、智慧和胸襟的人,才說得出來。
文人情懷
潘家崢的老領導、老同事錢正英在評論他時,說:“如果不是命運的捉弄,他本來應當成為一位文學家的。”熟悉潘先生的人都知道:這確是知人之論。
在我的眼里,先生性情的底子是文人。他身上,有濃重的文人氣息。
水電行業以外的人知道先生,除了他的兩院院士身份之外,知道得第二多的,大概便是他的科幻小說。他是中國唯一一位院士科幻作家。
先生的四卷本70萬字的《潘家錚院士科幻作品集》獲得過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優秀科普作品一等獎、首屆全國圖書獎提名獎等多個全國性獎項。北師大教授、著名科幻學者吳巖評價說:“作為學術職銜最高的科幻作家,短短10年間發表了近百萬字的作品,難能可貴。”
2007年采訪先生的那段時間,我在家里埋頭苦讀先生的《一千年前的謀殺案》等科幻篇目,上小學六年級的兒子捧著先生的《偷腦的賊》,也經常讀得哈哈大笑。
做詩填詞也是先生的業余愛好之一。我讀到的先生的詩詞作品不多,但水平很高,很多都稱得上是上品。然而,科幻小說和詩詞其實都還不是先生的最愛。2007年3月,在對先生的采訪中,問及先生的業余愛好時,他告訴我:“我不抽煙,也不喝酒,也不講究飲食,衣服也是穿得邋邋遢遢,很少看電影,電視也看得不多,體育也不愛好,寫詩什么的實際上也不是我的真正愛好。我真正的愛好只有一個,就是讀書,我總覺得一卷在手,就可萬慮皆消。”
“一卷在手,就可萬慮皆消。”這不是真正的文人、書生是什么?!
潘先生在85歲時去世了,一顆智慧的頭腦停止了思想,一個偉岸的身影走進了中國水電史。
他的生與死,都會成為時間的標本,被夾在歷史的書頁里。
我想,沒有誰能逃脫死亡。五十年、七十年抑或一百年,對人的生命來說,長短懸殊,但在歷史的長河里或上帝的眼中不過是一瞬而已。永遠不滅的,是人的功業、思想和靈魂。
泰山蒼蒼,江水茫茫,先生之風,山高水長。
謹以此文,送別我所敬愛的潘家錚先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