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說《京華時報》用“標準”給農夫山泉“設局”,那么新聞發布會就是農夫山泉給《京華時報》“挖坑”。
持續了一月之久的農夫山泉“標準門”事件,在5月6日達到高潮。
和一般危機公關不同,農夫山泉放棄了杭州主場,在客場北京召開了新聞發布會,會上與包括《京華時報》在內的上百家媒體、甚至十余個沒有記者證卻有媒體話語權的自媒體發布者當眾激辯。雙方從劍拔弩張到“車轱轆話”,倍顯疲憊,三小時的發布會已經問無可問答無可答。
輿情反轉
“既然生產標準高于行業標準,為什么不能直接打上呢?不就是一個標簽上的標示么。”現場媒體的疑問顯示,真理并非越辯越明,主管者缺位,讓生產企業的自說自話有些王婆賣瓜。
這輪被攪混的天然水標準之戰,從《21世紀經濟報道》曝光農夫瓶裝水質量問題發端,到《京華時報》幾十個版面連續追問,在一個多月時間里,互聯網成了本輪食品安全話題的重要傳播工具。
除去一些人為因素,本輪食品問題傳播值得研究的是:對農夫水標準的質疑,為什么會變成企業質量危機?更應該看到,在新媒體語境下,一起局部事件會延伸成品牌整體事件,本屬個案的問題,會變成一個企業的全部質量追問。
遺憾的是,在人人自危的食品話題上,主管者回應乏力,行業協會揣著自己的小算盤,同行作了壁上觀,中國瓶裝水企業集體失語。
和媒體斗狠,一貫是企業公關危機比較低端的做法,但是以營銷見長的農夫山泉董事長鐘睒睒卻選擇了“喊冤”:衛生部的國標是強制標準,標注得執行,不標注也得執行;只要生產出來的最終產品高于所有的約定標準,產品就沒問題。百度指數顯示,農夫山泉一季度媒體關注度增長率達29000%。
在新聞發布會后的一周時間,4月13日到5月11日之間的百度“用戶關注度”上,5月7日是公眾關注的一個鼎沸時間——“農夫山泉”的峰值關注度達到100646,“京華時報”的峰值關注度是37589,“京華時報農夫山泉”的關注度是6960,久不見諸報端的農夫山泉董事長“鐘睒睒”的關注度也達到了14952……
顯然,不應該當靶子的媒體成為了企業對手,農夫山泉向《京華時報》索賠的6000萬損失費更像是一輪營銷托詞——沒有京華的系列報道,農夫的發布會營銷攻勢也無法形成。
但拔出蘿卜帶出泥,《京華時報》自己擁有多個桶裝水品牌的事也開始被媒體追問。但桶裝水屬于京華媒體集團下的不同部門,《京華時報》對廣告的看重應遠遠高于其送水副業,似乎不至于為了幾桶水“撿了芝麻丟了西瓜”。
標準之爭
從農夫山泉“有點甜”,到農夫山泉“有點懸”,《京華時報》對“農夫山泉不如自來水”的報道,引出的是浙江天然水地方標準比國標差的質疑。
這里存在著對標準的一些誤解。
首先,標準包括衛生標準和質量標準,二者分由不同部門監管。質量標準是必須標示的,而衛生標準雖然是強制標準,但并不強制在標簽上標示。也就是說,所有的瓶裝水無條件執行國標的衛生標準,卻無需標示所執行的衛生標準。
其次,中國《生活飲用水衛生標準》是衛生部在2006年12月底頒布的,于2007年7月1日開始實施。而引發爭議的浙江省地方標準,是浙江省質量技術監督局于2005年10月發布,2006年元旦開始實施的。在2006年到2007年7月之前,浙江技術監督局的地方標準遠遠高于衛生部的國家標準;但在這之后,浙江地標中有幾項指標低于國標。
一個先頒發的標準要完全超越一個后頒發的標準并不容易,但正是這幾個指標引發了此次標準之爭。
但事實是,農夫在生產上已經執行國標,這使得媒體的質疑僅僅只能停留在標簽上,而無法深入到農夫的生產質量。
所以浙江省衛生廳、和浙江省質監局在5月7日晚對外稱:“浙江省繼續按照國標地標并行、就高標準原則執行。”而對于存在爭論的那部分指標,這份說明再次重申:“瓶裝飲用天然水生產應繼續嚴格執行國家強制性標準的要求......”
在公眾的持續關注下,一個企業問題的外延逐漸拓展到行業協會,拓展到主管部門,更拓展到整個行業。最新消息是,衛生部門正在推進相關標準的建立。
純凈水大戰
原本的農夫山泉質量疑惑,因為眾多媒體的介入,而成為公眾科普,天平開始均衡。
這一幕,很像2000年那場純凈水大戰。在1998年以前,中國瓶裝水市場是純凈水的天堂,樂百氏“27層凈化水”更是將純凈水的安全理念推廣到消費群中。
2000年4月,農夫山泉淳安工廠開業。這家當時亞洲最大的單體工廠并沒有合適的新聞點,出于應急,鐘睒睒選擇了發布停產純凈水的消息,但最初市場反響平平——純凈水大佬們無人接招。
農夫山泉拿出了三個實驗數據:一個是水仙花的植物實驗,一個是小白鼠存活率的動物實驗,一個是血紅細胞的細胞實驗。這三個實驗在行業里掀起軒然大波,天然水和純凈水開始了短兵相接。
2000年6月8日,娃哈哈遍撒英雄帖,聯合69家行業組成生死同盟,對農夫山泉口誅筆伐,娃哈哈、樂百氏、正廣和等牽頭的六家企業組成代表團,分別向國家工商局等五個部門提交對農夫山泉的申訴。
由于當時娃哈哈純凈水占到市場份額的50%以上,宗慶后牽頭對抗農夫山泉,說明這場水戰已是關系到全國1000多家純凈水企業的生死之戰。
農夫山泉也是“割肉賺吆喝”,幾千萬的純凈水設備停產擱置。作為最早實行現款現貨的水企,初期每瓶售價1.5元的農夫水對經銷商們而言還是有利潤的。為了和純凈水廠爭奪市場,鐘睒睒將農夫水的促銷價降到1元,導致他成本比同行高,卻得針對與同行等價位的市場。
2000年7月9日,新華社發出電訊稿,報道“專家提醒:純凈水不宜大量地長期飲用”,終結了這場關于飲水健康的討論。2003年,樂百氏宣布停止生產純凈水。
健康水大戰
2007年的第二場水戰,是康師傅和農夫對壘之下的健康水大戰。
當年7月1日起正式實施的《生活飲用水衛生標準》中明確規定,生活飲用水的PH范圍為6.5-8.5(偏堿性)。這意味著國家是允許6.5-7.0的微酸性生活飲用水的。然而,農夫山泉卻借機強化了水的PH值效應。
當時農夫正受到康師傅的嚴峻挑戰。一方面,天然水推動的“健康”概念,被康師傅“健康多一點”的廣告搶灘。另一方面,當時康師傅礦物質水達到年銷售幾十億的市場份額。而且康師傅工廠靠近城市,這對于農夫這樣的受制于長途運輸的天然水企業廠家而言,旺季等于讓出市場。
為了爭奪健康水市場,鐘睒睒“熱銷”PH值試紙實驗,讓水的酸堿性成為當時的輿論話題。鐘經常擺出10來個品種的瓶裝水,分別在每種水的杯子里插入試紙,然后指著變黃的試紙說“看,這是酸性水”,指著變綠的試紙說“這是好水,堿性水”……似乎綠色的就是好的。甚至他還會直接把試紙放入自己的口腔:“偏黃色,年紀越大的人體質越偏酸性。”如果同桌湊巧有年輕人,他會慫恿對方做同樣的試驗:“年紀越輕,體液偏堿。你的唾液肯定是偏綠的。”
“人體需要在堿性環境中獲得更好的代謝。”作為中國第一個愛滋病病毒快速診斷試劑的生產者,鐘睒睒顯然更喜歡用實驗來說話。
鐘每年因為水投在動物試驗上的支出就超過300萬元。別人給小白鼠喂藥,他給小白鼠喂水。可惜小白鼠生命短暫,他沒能拿出有效的數據證明堿性水與健康之間有直接關聯。
但這場水戰,讓添加水市場式微,更多的天然水廠家獲得了市場機會。此后,天然水售價一路上揚,大量品牌不斷涌現。
標準之戰
鐘睒睒肯定不愿意承認這是一場真正的水戰。
因為前兩次水戰,都拓展了農夫山泉的市場份額,而這場國標、地標之戰,卻第一次危及到它的市場。
2012年12月,農夫山泉系列產品銷售第一次突破百億。業內估計,其中瓶裝水的貢獻率超過60%。這意味著,中國每年200億的瓶裝水市場中,農夫就占了接近70億,市場已容不得它半點瑕疵。
有業內人士認為:上兩次水戰直接導致2003年農夫山泉上市受阻,2008年上市再度擱置。最新這次水戰,就真如鐘睒睒在發布會上所言:“要命了”。
農夫和怡寶之間,已悄然打響一場區域市場的水戰。
中國瓶裝水的最大市場在華南,由于天氣炎熱、瓶裝水市場旺季較長,這里是兵家必爭之地。華南市場近年來的一線品牌是華潤怡寶。而且在當地市民心目中,純凈水比天然水更好,從樂百氏到華潤怡寶,市民對純凈水的認可一直很高。
以往農夫山泉在華南表現一般,主要原因是受制于運輸。把水灌裝、配送、上架,一瓶超市售價2元的550ml飲用水,其中3毛錢花在了運輸上。每一次的搬上搬下都在嘩嘩的流銀子。為了盡可能省錢,農夫和SAP進行了長達10年的合作。2011年,SAP推出創新性的數據庫平臺SAPHana,農夫山泉成為全球第三個、亞洲第一個實施該系統的企業。借助數據管理,一些主流渠道上的農夫斷貨現象很快得以改觀。
市場的精工細作,讓農夫近年來一直保持著每年30%的增長,華南市場成為農夫重要的增量市場,和華潤怡寶的競爭不可避免。員工跳槽挖角現象時而發生,國企(怡寶)與民企(農夫)之爭也成為話題。
商戰如此激烈,此次水戰期間,農夫仍然宣布“為尊嚴”退出北京桶裝水市場,關閉能給他帶來每年500萬純利潤的水廠。但在筆者看來,這個工廠首先是聯營工廠,不是農夫的獨資廠,所以會有管理、利潤分割等不盡人意之處。而且當地同行也早對農夫桶裝水售價不滿——同樣來自北京寬溝的水,為什么農夫就要每桶多賣2元錢。這使得收了會費的行業協會未必能一碗水端平。
按照鐘睒睒的性格,這個工廠的關閉更應該是去掉其一塊雞肋,既不用和地方行業協會打交道,又不用和地方質檢部門糾纏,還可以更有精力去做瓶裝水市場。
紛紛擾擾的水戰背后,是千絲萬縷的商業利益,標準不是僅針對一家企業而立,市場最終將由消費者來投票。